Jean

【进巨】七罪人 08 让.基尔希斯坦

Summary:让与柯尼单独见面,决定帮助阿尔敏解决心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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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他和柯尼约好见面的时间还早,让.基尔希斯坦这么想着,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它不知什么时候被压扁了,三支皱巴巴的卷烟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吸了口烟,环视四周。晨光微露,斯图亚特市西郊的这条小巷此时氤氲在破晓时分的朦胧中。让来时没有看到死鱼之类的恶心玩意,斯普林格先生也许会很喜欢这里。

       但让不喜欢。过去一年间,他腰际暗生赘肉,斗志日渐消磨。前不久他才下定决心,放弃了在凯斯佩尔坎普的安稳生活,与同伴们踏上争取和平的征程,如今他却发现自己仍可耻地怀恋着故乡旅店顶楼的漏水房间。在那里,他不是顶着救世者光环却杀人如麻的让.基尔希斯坦,他只是平凡、尽责且嗜酒的年轻雇员杰夫.肯特。每天晚上他都要喝一杯颜色混浊的劣质红酒,如果工作不顺,那就灌几瓶当地自酿的白啤酒。然后他会倒在那张吱嘎作响的弹簧床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他们在斯图亚特住的旅店离巷子不远,名叫“白鸟”。它有四层高,房费比当地同等档次的旅店要贵出两成。它据称始建于737年,那一年艾尔迪亚帝国分崩离析,在这片土地上,新帝国从旧帝国的余烬中崛起。白鸟的第一任店主是个有头脑的人,他把历史底蕴和爱国情结作为旅店招徕客人的卖点,他的儿子和孙子无疑也这么做了——旅店走廊中每隔几步便有一副历史人物的肖像,客房内也不乏描绘战争场景的油画。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145代弗里茨王和荷洛斯一左一右挂在让房门外的墙上。前者举矛持盾,看起来颇有气势;后者则活像是只穿袍子的大老鼠,让早晨出门时经常生出朝他脸上揍一拳的念头。

       让曾一度担心白鸟里住着的旅客认出他们来,从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阿妮最近每天都要去一楼给阿尔敏拿餐点,跑上跑下间似乎也没出什么事。让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他试图劝阿妮让服务生来送饭时她说的话。她说马莱、中东联合国乃至其他国家的所有人都知道救世者们阻止了地鸣,但很少有人会真正关心让.基尔希斯坦或是阿妮.雷恩哈特究竟长什么样子。她还提起今年夏天她在维兹巴德的画展上看到过一副关于地鸣场景的画作,那里面的墙内巨人看起来还没有九柱球①的木瓶高。

       “其实那人也画了我的巨人,还有莱纳的,”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用拇指和食指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下,接着罕见地笑了笑,“大概就这么点吧。”

       “没想到你还有烟瘾,这东西对身体可不好。”柯尼的声音突兀地从让身后传来。

       受训多年的让本应听到柯尼的脚步,然而他没有。

       “只是解乏罢了,马莱的男人和女人都喜欢香烟,我偶尔也会抽一支。希望你大清早约我见面不会是打算劝我戒烟。”说罢他笑着转身面向柯尼。

       戴着毡帽的柯尼就站在巷内布满各色涂鸦的砖墙旁。他神色凝重,两条灰眉彼此纠缠,并未因让的俏皮话而松动丝毫。柯尼露出这种表情时总没什么好事,于是让收起了继续拿他开玩笑的心思。他向柯尼走去,忽又想起柯尼不喜欢烟雾,便随手把吸了一半的烟摁在某人草草涂抹的“去他妈的艾尔迪亚人”字样上,用力拧了两圈。

       “阿尔敏最近不太对劲,”片刻沉默后柯尼率先开口,“说实在的,从凯斯佩尔坎普出来后他就完全变了个样。”

       “我一直觉得我们刚到斯图亚特时吃的那条鱼有些古怪,所以可能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记得吗?我们还在训练兵团的时候,阿尔敏就常吃坏肚子,教官还说他是‘厕长’来着。”让故作轻松地回应道,他其实知道柯尼说的不假。柯尼为人一向耿直,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在察言观色方面一窍不通,更何况阿尔敏的变化明显得叫人害怕。

       柯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没笑出来:“得了吧,虽然他那时扶着墙从厕所出来的模样确实有些吓人,但你我都知道阿尔敏现在的状况比那要糟糕得多。他每天都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阴沉表情,从不主动和我们说话,连研读再临会圣典时也咬牙切齿,就好像有人刚杀了他家的狗。”

       “如果说阿尔敏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也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带他去看海的。”让有些后悔他过早地熄了那支烟,他的手指不露痕迹地在裤兜里勾勒着烟盒的轮廓。

       “听着,让。不管阿尔敏突然得了……呃……恐海症,还是别的什么怪病,都不是你的问题,”柯尼深吸一口气,斟酌般说道,“他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

       不,不要,不要说……

       “他让我想起艾伦。”

       让猛然攥紧拳头。

       “现在如果我们还想回家,就要保证他站在我们这边。”

       让当然明白柯尼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他没有回应,也不想回应。他的思绪因柯尼的言语在托洛斯特区的某栋熟悉小楼打了个转,随即又飘向五年前那条被细雨薄雾笼罩的王都街道。彼时他在屋檐下躲雨,却与刚接任调查兵团团长不久的韩吉.佐耶偶遇②。韩吉冲他抱怨了几句糟糕的天气,接着话题便不可避免地转移到对巨人之力持有者的引导与控制上了。那天韩吉征求他意见时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让阿尔敏靠向“我们这边”什么的。事后他还为受新长官倚重而暗自得意,现在他却觉得眼前的柯尼有些陌生。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马术训练吗?”柯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他一句。

       “什么?”让起初怔了片刻,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反应过来。喧嚷的人群,湿滑的草地,还有那匹该死的马……

       “教官好像不在附近……”

       他连忙去捂柯尼的嘴。

       “你们都瞧好了,我要给她露一手!”柯尼一边后退,一边装模作样地宣布道。让惊异于这小子模仿得竟与他本人有几分相似,但这并不耽误他朝柯尼的屁股飞起一脚,不幸被柯尼闪过。

       柯尼趁让收腿的间隙又退了两步,冲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

       “白痴。”让笑骂道。他早该料到柯尼的意图的。于是他快步上前,试图扯下柯尼的帽子。

       然后他们就像过去一样跑了起来,冲出巷口,穿过异国他乡的陌生街道。让初到斯图亚特时这里余暑未消,一件衬衫就足以应付清晨的秋凉。但进入十月后气温便急转直下,他暂住旅店附近的女贞丛上已连着结了两天霜,因此让出门时还是穿上了他在凯斯佩尔坎普那套正装。没跑多久,让便感觉以往合身的衣物在妨碍他的动作,他不得不减小步幅以免撕烂他的裤子。前方穿着条松垮长裤的柯尼倒是跑得飞快,甚至还有功夫回头看看让追到哪里了。

       他妈的,真好。这种感觉往往只有在让.基尔希斯坦翻拣那些久远到模糊的记忆片段时才会出现。他想让它持续得更久一些,所以尽管脚趾在皮鞋里挤得生疼,他还是接着跑。

       让在第三个岔路口追上了柯尼,准确地说,是柯尼在那里等着他。斯图亚特逐渐苏醒,显然这小子不想被往来市民当成偷了某人钱包的窃贼。出于类似的缘由,他也没再动手抢柯尼的帽子。

       让本想即刻回旅店找阿尔敏聊聊,结果途中柯尼非要拉上他去吃当地的特色早餐馅饼③。在让看来,它比起馅饼更像是味道奇异的香肠厚片,绞碎的猪内脏中杂着燕麦、大蒜与芫荽。他实在无法接受这种独特的食物,硬着头皮吃了一块后便叉起他盘中佐餐的煎蛋,三两下塞进嘴里,以吸烟为借口逃开了。

       其实倒也不完全是借口,他在餐厅外的椴树下把烟凑到嘴边点燃。

       太阳升得更高了,他头顶的每一片树叶都在雀跃庆贺。它们在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反射着金红色的日光。

       让透过拱形的窗扇饶有兴趣地看着柯尼偷偷往他盘子里剩下的那块馅饼上撒胡椒粉。此刻让唯一的想法便是将今早发生的一切留存于心,他对柯尼的些许陌生也如呼出的烟雾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让敲响阿尔敏的房门时已近九点。他发现门虚掩着,于是轻咳了两声。

       “进来吧,让。”里面传来阿尔敏有气无力的回应,听起来像只哑嗓子的灰椋鸟。

       让刚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得让他直皱眉头的咖啡味。伏案疾书的阿尔敏与初见时判若两人,他身上套着的衬衫扣上了每一粒扣子,但依旧显得很松垮,一头金发亦散乱如枯草。阿尔敏又写了几笔,随即抬起头来看他。当让对上那双布满细小血丝的熟悉蓝眸时,他无端地想到那个挨了子弹坠入海中的红发士兵。

       你见过的,让。在海里人们的头发会漂起来,再沉下去,然后血会晕开。你见过的,让。弗洛克.福斯特开始在他耳边无休无止地絮叨。

       我当然见过,你闭嘴,我现在更需要马可。让烦躁地挠了挠头,把弗洛克赶出他的脑子。接着他扯过一把椅子在阿尔敏对面坐下,伸长胳臂在布满了杂乱纸张的桌面上费力地清出一块空地。

       “早,你和你的书桌看起来都和昨天一样糟。”

       “早,如果你不把我们都知道的事实说出口,可能我还会好过一点。”阿尔敏冲让笑了笑,但笑意中的勉强成分太过明显,以至于让觉得他还是哭比较好。

       “该死,你多久没睡了?两天还是三天?”让问道,与此同时他瞥了一眼厨台上放着的咖啡壶。他讨厌咖啡,尽管昨天他来时已闻过一遍,但这屋里充斥的味道仍教他有种想吐的冲动。

       “我也记不清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阿尔敏含糊地回答,“再临会那边前几天来了消息,自从他们按我们的想法完善教义后,斯图亚特的信众人数翻了两倍,其他城市的数目还没有统计,但应当也是上升的。我想关于艾伦的那部分还能再改些东西,这样下去或许……”

       让与阿尔敏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但他完全没听清对方接下来的话。

       让很想说叫再临会和那些主教都他妈的见鬼去,你现在需要休息,但话到他嘴边却又变了个样:“你没有必要把所有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我、柯尼还有阿妮都会帮你的。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应该怎么阻止战争,应该怎么回到故乡,但我知道眼下的情况不会因为你熬夜熬到身体垮掉而变得更好。”

       “阿妮也这么说过,但现在我不能睡,让。一旦睡过去,我就会看到达兹和塞缪尔,还有成百上千死状各异的人,”阿尔敏放在桌上的右手攥着他那支钢笔,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显得更加苍白,“我只能不断地写东西。说实话,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不过这样他们会离我远一点,可能再坚持几天,他们就会走了。”

       或许我现在就该叫阿妮把你打晕,然后再把你那些该死的咖啡全倒掉。

       “他们不会走的,阿尔敏,永远都不会。”让轻声戳破了阿尔敏的幻想。他们这些人一生都洗不干净手上沾着的血。它会穿过皮肤与肌肉,深深渗到人的骨头里面去,只需一个诱因就能成为最猛烈的毒药。若不加干预,它便会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毁掉一个人。

       大海便是阿尔敏毒发的诱因。

       让也常做梦,骷髅们在他最为深暗的梦境里尖叫、哭泣、诅咒、讨饶。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但你无处可逃,只能面对它们。因此他接着说道:“最开始我还记得我亲手杀死的,或是因与我为敌而死在我面前的人的面容。第一个是个中央宪兵,女的,和现在的我差不多大,头发是深棕色的,松松地束在脑后,眼睛很漂亮。她用枪指着我,在她要杀我的时候你给了她一枪。”

       阿尔敏只是盯着他,不说话。有那么一瞬让觉得阿尔敏会把钢笔或是墨水瓶什么的朝他扔过来。千万别是那个装了一半凉透咖啡的杯子。然而阿尔敏没有动,于是他继续说。

       “第二个也是个中央宪兵,四十来岁的大叔,黑色短发,额头上有皱纹,脸很瘦。我借着火药桶爆炸的烟雾飞到他后面,把他的脖子砍开了一半。再往后,艾伦用那把钥匙打开了地下室,我们发现了海的另一边还有人,他们要来杀我们,所以我们就去杀他们。我用子弹和雷枪杀了几十个马莱兵,弗洛克领着新兵用油点着了足足两排房子,我在飞艇上看着母亲抱着婴儿在屋顶尖叫,但我没有去救她们。从那时开始我就不再刻意地去记死在我手里的人们的脸了,他们只会变成一具具骷髅在我的梦魇里盘桓。”

       让感觉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因为阿尔敏放开了那支钢笔,用手撑着脸,认真地听他讲。人们总会向与他们有相同境遇的家伙敞开心扉,这还是他在凯斯佩尔坎普学到的。

       他乘胜追击:“我们都是罪人,阿尔敏,这一点我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明白了。你比我要聪明得多,用不了多久你一定也会想明白。你要做的只是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然后给自己心里留出一块没沾过血的位置,它可以是一段回忆,也可以是一样东西。他们来找你时,你就想办法躲进去,我习惯把那里叫做花田。骷髅们会在田边游荡,但这也许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当你最终习惯了他们存在的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你的一部分,会时刻提醒你做过什么,也会在你面临抉择时告诉你究竟该走哪一条路。”

       他惊喜地看到阿尔敏的眼中焕发出生动的神采,咖啡的味道此刻都似乎淡了许多。阳光在他和阿尔敏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填满了整个房间。

       “让,”他快走到门口时阿尔敏叫住了他,“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再回帕拉迪岛看那片海吧。三笠会和我们一起,如果希斯特利亚能出宫的话,一定要把她也叫来。”

       “好啊。”

       他轻手关门,缓步离开。接着他让自己靠上白鸟现任店主刻意做旧的走廊墙面,在几副褪色肖像的凝视下笑着点燃了最后一支烟。

       人们口中的“救世者”让.基尔希斯坦其实是个罪人,但他无疑是个幸运的罪人。在数以百计的骷髅排着长队去往他的心湖旅店登记入住之前的某一段时间里,他就已经在散发着木头霉味的板房中找到了那片花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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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九柱球即保龄球,它比现在的保龄球少一个球瓶。

②出自官方小故事《躲雨的情景 韩吉&让》。

③本篇中斯图亚特市的特色早餐馅饼的原型是现实中德国移民带到美国俄亥俄州的早餐香肠肉饼(Goet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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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个月经历了很多事情,最近也非常忙。所以这段时间只能不定期更新,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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