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

【进巨】七罪人 07 希斯特利亚.雷斯

Summary:希斯特利亚在自由日前一天做了一个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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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斯特利亚.雷斯满心烦闷,在侍女的搀扶下步入议事长厅。她还没来得及在那张名为王座的破椅子上坐稳,臣属们便开始为明天“自由日”庆典的种种细枝末节争吵,好似得到了某种信号。他们像平常一样冲意见不合的同僚高声喊叫、喷射唾沫、挥舞拳头。在矛盾激化时,其中口才较好之人往往还能骂出几句颇有创意的粗话。

       平时女王把每一场例行晨会都当作是喜剧演出,而她自己则是舞台上最不起眼的布景,她可以饶有兴味地欣赏演员的滑稽表现而不被人发觉。但今日她头疼得格外厉害,像是有人拿铁锤狠敲她的脑袋。于是她只盼官员们赶紧吵出个结果,好教她提早回到寝殿服药安眠。

       分娩后她就落下了头痛的病根,这多亏了她的好丈夫鲍尔①——也就是如今人们口中的雅各布亲王。亲王幼时便对她不甚友善,他通常背着半筐牛粪在牧场中无所事事地晃悠,逮到机会就冲她扔石子以示问候。婚后亲王风采不减当年,他与她同床异梦,不过她生下女儿时他也和天底下每个父亲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美中不足的是那日助产士们散去后亲王忽觉农舍内有些闷,便顺手打开了窗子——它正对着她的产床。

       王座下的争执逐渐向斗殴发展,几乎可与对人格斗术的演练现场相媲美。接着长厅的门被粗暴推开,总揽军权的瓦尔特.施耐德②总统匆匆赶到。他板着张臭脸,厉声喝止了财政大臣和法务大臣关于阅兵开始前具体鸣炮次数的激烈辩论——那两位绅士正纠缠在一起,他们似乎都恨不得把对方的脑袋从脖颈上扯掉。

       施耐德曾在尤特比亚区③的驻屯兵团支部供职,玛利亚之壁被攻破后他据称还指挥过几次先遣班。此人个子不高,却很壮实。他比历届总统都年轻,今年才堪堪迈过三十岁的关口,但在耶格尔派中俨然已算得上是古稀老人。他的头发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施耐德宣誓就任后不久便纷纷识趣地自行脱落。总统先生为此十分苦恼,近来他每逢正式场合都会特意戴上一顶可笑假发,像是在头上盘了条蓬松的灰狗尾巴。

       总统走到她身前时已换上另一副面孔。他微微躬身,以一种伪装出来的虔敬语气恳求道:“不管怎样,您明天可千万要向可敬的士兵们挥几下手,女王陛下,这对提高士气大有裨益。”

       他见女王没有表态,便权当她是默许了,随后他又假笑着补上一句:“亲王殿下也能来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女王朝他颔首微笑:“那便由施耐德卿处理此事。”

       她知道缩减孤儿院下季度预算的宏伟计划正在对方唇齿间酝酿。倘若半个“不”字钻进总统先生的耳朵,那些可怜孩童赖以过冬的棉衣便有极大可能泡汤。

       她用手背拭去前额冒出的虚汗,那里的皮肤触上去如同头顶冠冕般冰冷,而她的大脑却在颅腔中烧得滚烫。她尽可能掩饰自己的异状,不过她的努力显得有些多余,因为根本没人在意她是否难受,也没人多看她哪怕一眼。除非她下一秒就从座位上跳起,解下饰带把自己吊死在横梁上,或者干脆在他们眼前朝小臂注入脊髓液变成十几米高的狰狞怪物,撑破这令人窒息的狭长厅堂。

       女王为她自己的疯狂想法而暗自颤栗,但她旋即忆起巨人之力已随艾伦逝去,昔日价值不可估量的针剂成了在密室中发臭的腐败液体。即便她能弄到一支打进血管,多半也只会患上某种书上未曾记载的病症,于是她紧绷的脊梁又微不可察地塌了下去。

       希斯特利亚从会议中脱身时,太阳正在钟楼尖顶旁无力地闪耀着,云很重。搀她来这里的侍女不知何时已然离开,候在外面的是她那位贴身女仆雷娜④。她是个红发蓝眼的瘦削姑娘,个子和三笠差不多高,只比希斯特利亚大两岁。雷娜见她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忙把抱着的厚披风展开,小心地为她披上。

       长厅与寝殿离得颇远,她强忍不适,先雷娜一步走上曲折环绕的回廊。希斯特利亚加冕那年不过十五岁,宫内那些斑驳石墙与歪斜高塔,那些盘旋台阶和失修廊桥都时常让她从内心最深的地方生发出一种不知身置何处的惶惑。如今她已做了五年的女王,不会离了随从便找不到自己的卧房,但她仍对这片迷城般的建筑群好感全无。无论昼夜,希斯特利亚总能听到死去国王的低声细语,他们在墙壁的狭小缝隙中交谈,像老鼠般吱吱怪笑。一位伺候过伪王的老侍女曾笃定地对希斯特利亚说,她不止一次看到过穿着古旧衣袍的幽灵在偏殿内游荡。

       躺到床上时她已几近虚脱,雷娜为她端来一碗浓稠而酸涩的汤药。她喝了约莫两指高,便开始犯恶心。

       这是球果紫堇,女王陛下,它有镇痛的功效。

       她想起胡子留得颇长的那位医生说的话。

       我本想用短舌匹菊做主材,但您的身体不……

       黑暗毫无征兆地朝她压了下来。

       “赫里斯塔,你要挺起胸膛活下去。”

       她拖着达兹的身体,麻绳勒进她的掌心和臂膀。沉重的脚步声响彻雪夜深林,马灯在她肩头的枝杈上摇晃。她恐惧地四下张望。身后山石倾塌,树木断折,某种东西正追着她。“达兹在哪?”有个声音问她。她匆忙回头,却只看到毛毡中裹着的一堆阴燃灰烬。

       “赫里斯塔,你要挺起胸膛活下去。”

       她在砂石铺就的路上奔跑,不时有金色的闪电将周遭景物点亮。路的尽头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训练兵团食堂,那里门窗紧闭,但她能看到其中的景象。阿尔敏紧闭双眼,认命般把一勺变质的豆子送进嘴里,艾伦和三笠在旁为他加油打气。

       “赫里斯塔……挺起胸膛活下去。”

       她的瞳孔中映出玛利亚之壁外的广阔原野,还有她那匹浅灰母马。空气中满是被马蹄踏碎的青草味道,天边升起不详的黑烟,她努力地回想那代表的含义。让和莱纳与她并肩而行,莱纳偏过头来,似乎要对她说些什么。接着火焰从他眼眶中冒出,舔舐她的金发。

       “赫里斯塔……挺起胸膛活下去。”

       她惊叫着拍打被点燃的发梢,却发现自己实际上正坐在打磨粗糙的木桌旁。烛火摇曳,穿着不合身制服的同期伙伴在她身周环绕。萨莎拼命把从柯尼那夺来的半截面包往嘴里塞,柯尼却没有和往日一样与她争抢。他只是望着萨莎,泪从他的左眼静静流下。

       “赫里斯塔……挺起胸膛……”

       她在城堡内瑟缩,耳边充斥着调查兵团前辈们垂死的惨叫。庞大的黑影在高窗旁游荡,它们的轮廓映在墙上。她不该独自在此,明明还有别人。他们都去哪里了呢?巨人探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脑袋,她听到自己颅骨碎裂的声音。他们都去哪里了呢?

       “赫里斯塔……挺起胸膛……”

       她忽又置身于水晶构成的洞窟之中,针头在她肌肤上划出道道血痕。父亲望着她,他还是那副憔悴的模样。“我为你祈祷,希斯特利亚……祈祷神能指引祂的子民……”他闭目低语,而她发觉他的短须正如纠结成团的线虫般蠕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冒出蒸汽。

       “……挺起胸膛……”

       她紧抓着产床顶部的绳子,剧痛自两腿深处传来。她的身体仿佛被从中间粗暴劈开又草草拼合在一起。她能看到肚腹中动着的胎儿,胎儿长着芙莉妲的面孔,面孔上带着垂死前的惊惧。她为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哭泣,而胎儿紧盯着她,透过羊水、血肉与脏器。

       “……挺起胸膛……”

       然后她醒了,入眼是一片深暗的红。

       她做惯了诡异的梦。尤其是在分娩后的那段日子,她每隔两天就要用染血脐带勒死她丈夫一回,最近她偶尔还会把总统的假发扯下来塞进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希斯特利亚不知道自己在幻境中遨游了多久,她面颊上有干涸的泪。她撑起身体,掀开阻隔视线的帐幔。她先是看到插着三根烧了大半的蜡烛的铁制烛台,接着是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天晓得雷娜究竟为她换过几次。

       她从被子的束缚中挣脱,挪动双腿下床。她依旧回味着梦中不断重复的声音。那是尤弥尔的声音,是愿景,是约定。

       希斯特利亚记得尤弥尔对她说那番话时的情景,彼时她与几位同期伙伴被困于残塔之中,曙光点亮远方的翠绿山峦。十余头长着可怖脸孔的无脑怪物撞击着他们最后的据点,尘土飞扬,塔身微微摇晃。

       “赫里斯塔,我没有随意评论你人生的权利,”尤弥尔把玩着从柯尼那里借来的刀子,笑着对她说,“这只是我的一个愿望,你要挺起胸膛活下去。”

       尤弥尔跑了起来,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拦住她。她从塔顶一跃而下,化作披散着头发的巨人。希斯特利亚从未感觉白昼是如此刺眼。

       脱险后她的记忆变得模糊散乱。她只记得莱纳和贝尔托特在城墙上变成了巨人,将艾伦和尤弥尔一并掳走。随后赶来支援的调查兵团和宪兵团组成一支百人马队,出墙追击。最终他们夺回了艾伦,但大半士兵都进了巨人的肚子。主动留在莱纳那边的尤弥尔和埃尔文团长丢掉的那条胳膊一样,再也没有回来。

       抱歉。这是尤弥尔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希斯特利亚曾暗自起誓,她会如尤弥尔所愿,昂首挺胸地以她原本的名字活下去,连同尤弥尔的份一起。

       曾经她在这世界上最喜欢的事情之一是乘着立体机动装置独自飞翔。她身体娇小,行动敏捷,只需一点气体便可飞得很高很高,地面上的所有人和事都离她远远的。在那里她是自由的,她身周只有呼啸的风,头顶仅余碧空烈阳。她可以暂时让姐姐希望她成为的那个“好孩子”退居幕后,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喊出从男兵们的谈笑中听来的粗俗词句,她甚至还可以在空中诉说她对尤弥尔的朦胧情愫,红晕总会消失在风里。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女王,从那时开始,她就再也不能飞了。

       她喝了口凉透了的水,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的王冠。就寝前她随手把它放在桌上,此刻那东西正藏身于几本大部头古籍投下的阴影中,在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暗自窥视着她的举动。礼官为她加冕时,她发现王冠出乎意料的轻。她揣测它是铜制赝品而非纯金铸就,她怀疑上面镶的华美宝石只是几块彩色玻璃。如今王冠却格外重,令她不得不弯下脊梁。

       一年前的今天,艾伦.耶格尔用最极端的方式改变了帕拉迪岛上所有人的命运。他唤醒了三重墙壁与十二瓮城内沉眠百年的恶魔,发动了地鸣。他控制下的巨人踏平了大半墙外世界,夺去了不知多少人本该拥有的自由,但这为强敌环伺的帕拉迪岛带来了短暂的和平。

       她虽没有实权,但仍是墙内艾尔迪亚人名义上的领袖。帕拉迪岛虽与墙外的广阔世界相比不值一提,但仍有百万人口等待她治理。她即位时的宣誓史无前例,历代国王都会说些“我将为民执政,力保法治清明”之类公式化的空话。

       “我的崭新国度之中,无人会被弃如敝履⑤。”而她如是说。台下民众的欢呼远比她想象的要热烈。

       从小在牧场长大的她实际上并非他们眼中的那个完美无缺的女王,正如昔日在街头拾荒的尤弥尔从来不是那尊完美无缺的神像。当初她从东洋使节的口中得知世界对这座岛的敌意时,也曾想过放弃,想过逃离。但誓言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像一条坚不可摧的锁链,将赫里斯塔与希斯特利亚,将艾尔迪亚国与它的女王紧紧捆缚在一起。

       窗外天光微亮,雷娜叩门而入,为她梳妆。

       三小时后她会登上耶格尔场西侧的那座观礼高台。她的座席将被安置在一圈做海运生意的新贵中央,位居王立自卫军列成的齐整方阵之上。

       宫内烛火已尽,女王戴上冠冕,挺起胸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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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原作中角色,但原作中未提及他的名字,“鲍尔”意为“农民”

②本篇中私设角色,“瓦尔特”意为军队的统治者,“施耐德”意为裁缝。当时构思这个角色时并没有想太多,就是随便取了个姓名,结果查了寓意后发现还挺合适的。

③尤特比亚区是罗塞之壁的北部瓮城。

④本篇中私设角色,“雷娜”意为“重生”。

⑤与上文历代国王的宣言一样,均改自官方小故事《希斯特利亚的宣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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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准备研究生复试的缘故拖更了一周,大概直到四月底都是半月更或者月更,非常抱歉!

因为更新时间比较长,所以弄了个时间线,主要是怕我自己忘了前面的剧情写出bug来。

854年9月23日,“地鸣”发动

854年9月27日,“地鸣”停止

854年9月30日,军方主导的马莱临时政府成立

854年10月2日,阿妮.雷恩哈特与其余五位“救世者”前往地鸣终止线东侧的小镇

855年2月4日,马莱政府重组,维兹巴德被定为新首都

855年2月上旬,阿尔敏.亚鲁雷特和让.基尔希斯坦离开维兹巴德,抵达凯斯佩尔坎普后让在故乡旅店安顿下来,阿尔敏则乘船远赴中东联合国

855年2月中旬,莱纳.布朗和皮克.芬格尔均被任命为上校,两人各自率部深入地鸣波及区域扩荒

855年3月上旬,柯尼.斯普林格离开维兹巴德,在克鲁恩定居

855年9月6日,阿尔敏回到马莱

855年9月11日下午,阿尔敏与“救世者”中唯一选择留在维兹巴德的阿妮会面

855年9月12日上午,阿尔敏与阿妮乘火车至凯斯佩尔坎普

855年9月15日晨,柯尼抵达凯斯佩尔坎普,新“救世小队”初具雏形

855年9月16日傍晚,希琪.德利斯与盖文.弗伊格特在昔日玛利亚之壁外对话

855年9月18日下午,阿尔敏等人实现与“再临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众人听取阿尔敏建议,于20日前往斯图亚特

855年9月21日,莱纳与皮克在开拓地相遇

855年9月23日,这是帕拉迪岛第一个“自由日”,希斯特利亚在耶格尔场检阅了重组后的帕岛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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