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

【进巨】七罪人 10 柯尼.斯普林格

Summary:阿尔敏的生日勾起了柯尼对过去的回忆,而这让他怀疑自己行为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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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尼感觉口干舌燥。更糟的是,他手边那杯水的最后一滴几分钟前便进了他的肚子。他知道让的储物柜里总是放着至少五瓶酒,可能是普通的白啤酒、蒸馏后的烈酒、价格不菲的陈酿葡萄酒或是其他狗屎,然而他今天不想碰。因此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他除了用食指在木桌上画圈之外,就只能来回端详床头上挂着的《斯图亚特七子①》仿品——他曾在克鲁恩市博物馆中见过它的真迹。紫红色的背景下是一座无疑被巨人夷平的城市,市郊的荒地上,七个衣衫褴褛的家伙举着长矛迎向夕阳余晖中奔来的艾尔迪亚重骑兵团。

       三天前,阿妮敲开了他的门,她说要给阿尔敏庆祝二十岁生日。柯尼犹豫了很久才同意,因为他自己的二十岁生日几乎可以用无聊来形容——喝得烂醉的他最起码吐了四次,而阿尔敏的上个生日则完全称得上是一场灾难。

       “这次我们绝不会买酒,也不要做横幅之类的东西。”阿妮对他说,她在每一个表达否定意见的词上都加重了语气。而柯尼深以为然。

       “只有蛋糕,”她再度强调道,“只有蛋糕。”

       去年的这个时候,柯尼与同伴们尚在弗利登堡②工作。它是马莱境内最大的难民营之一,位于地鸣终止线中段。在临时军政府最初的美妙计划中,弗利登堡至多会收容三万人。而他们与前负责人办理交接手续时发现,光是登记在册的难民人数便超过七万,更别提营地围墙外还有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满是污迹的帐篷。

       他们不得不在抵达弗利登堡的第一天就开始忙活:加派持枪岗哨、继续扩建房屋并着手加固难民们在最外圈自发建造的简陋栅栏——附近的狼和鬣狗全都他妈的饿疯了。最初它们只是远远地围着营地转悠,后来甚至开始在白天袭击运粮车队。到了十月中旬,每逢柯尼率队巡夜时,利爪抓挠木头发出的刺耳声音几乎没有一刻停歇,兽群隐匿在探照灯的盲区里,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慑人的绿光。

       弗利登堡的风总是控诉般地号叫,它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把好似被血浸过一般的红土胡乱撒在窗沿、屋顶以及帐篷间的狭小空地上。因此柯尼清晰地记得那个无风的晴朗下午:他和让连着卸了几车木板,精疲力尽地倒在土坡上晒太阳,莱纳和皮克在柯尼旁边找到一片空地坐下。即使他们共同经历了几度生死跌宕,但这依旧很罕见,他发现让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

       “他们不相信巨人们永远不会回来了。”莱纳叹息道。柯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营地中有一群人仿佛雕塑般凝望远方。他们大多肢体残缺、无力工作,除了一日两餐和短暂睡眠,这些人就只是坐在他们的帐篷边上,定定地看着东边。他们的拐杖和干瘪包裹总会放在身侧,柯尼知道他们时刻担心着地平线尽头的山影里再度走出那些无言的血肉怪物,届时他们便可以最先开始新的逃亡。

       “这很明显,因为在我们把那些怪物从城墙里放出来之前,除了艾伦从来没有人真正了解地鸣的可怕,当初我甚至没有奢望过我们能像现在这样活着彼此交谈。”柯尼拨弄着身边的几粒石子,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可能不知道,斯普林格。尽管这里的宣传机器每天都在乐此不疲地吹嘘马莱军队的强大,但是政府高官、上位贵族以及有限的几个商业世家都有起码上百年历史的私人掩蔽所,”皮克淡淡说道,柯尼震惊地望向她,她却冲他露出一个夹杂着讽刺与哀伤的笑容:“地鸣中死掉的往往都是像你我一样身不由己的士兵,是和那些人一样一无所知的平民。和地鸣相比,耶格尔在雷贝利欧闹的乱子反倒是你们对马莱上层社会最为沉重的一次打击。顺带一提,我还挺讨厌其中的几个老家伙的,他真的帮了大忙。”

       “那他们为什么不——”

       “没什么好奇怪的,柯尼,”一直没说话的让忽然开口,“想想为什么第一次玛利亚之壁夺还战死了那么多人,想想为什么我和马可要挤破头往宪兵团里钻,再想想为什么每期训练兵团只有前十名能去内地过上安乐的生活。”

       “要我说,什么海的那边海的这边,哪里都他妈的一个样,”莱纳最后总结道,“来吧你们几个。得在冬天到来之前把这些该死的木屋建好,至少人们应该有在温暖的屋子里担忧未来的权利。”

       “我几乎可以肯定不会那么温暖,因为让马上就会告诉你我们的营地缺少煤炭。”皮克嘟囔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不仅如此,现在也没那么多柴火。多亏你打断了他感人的演讲,皮克,不然我都要哭了,”让朝柯尼伸出一只手,“别发呆了,伙计。”

       当晚柯尼像往常一样把自己裹进哨位中的那块脏毯子里时,他突然开始思索自己当初费尽心思去往墙外的意义。是的,他征服了帕拉迪岛上那堵看似永远无法逾越的巨壁,见到了大海乃至它彼端的世界,但他也为此付出了无比沉重的代价。讽刺的是,柯尼.斯普林格如今却在他自己参与修建的墙壁中往来奔忙。

       最终,一个念头出现在柯尼的脑子里。他报复性地戳着眼前仅剩余烬的火盆,因为它令他浑身发凉。

       他们实际上一直都在墙里兜圈子,什么都没能改变——墙的外面还有墙,墙的外面还他妈的是墙。

       柯尼注意到他朋友们的日子同样不好过,直面艾伦行为所导致的后果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们明白弗利登堡只不过是地鸣后发生的一系列灾难的缩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变得更加煎熬。所有人都迫切地需要找点乐子,而阿尔敏的生日似乎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那天莱纳的精神状态出乎意料的不错,他甚至还用心清理了脸上的杂乱胡茬——用皮克的话说,莱纳看起来年轻得简直像是他自己永不会有的儿子——于是阿妮不情愿地领他去最近的镇上买了蛋糕。皮克自己做了些横幅、彩带之类的新奇东西,而柯尼和让则设法从黑市贩子手中弄到几瓶当下稀缺的利口酒③。到这里,一个小型的生日派对基本准备停当。

       整个下午他们都躲在柯尼的房间里打扑克牌,输家可以在回答赢家的一个问题与喝酒之间选择。柯尼虽然讨厌琢磨那些硬纸片的花色与排布规律,但他很享受这种氛围。当然,没有人会通知派对的主角——好在昨晚轮到阿尔敏值夜,他通常要在午饭后再睡上几个钟头。

       “它尝起来就像是普通的甜酒,”刚刚输了一局的让放下杯子,看上去意犹未尽,“但我和你们打赌,不加果汁的话,只消两小杯就足以把阿尔敏放倒。”

       “然后我们或许可以怂恿他在地板上游泳。”莱纳提议道,说着他又给他自己和让分别倒了半杯。不得不说,这个点子让柯尼颇感兴趣。

       “我赌三杯,不过亚鲁雷特和在场的酒鬼们显然完全不同,他一定会只喝一两杯,然后再让我问他问题。”皮克把脸藏在她的手牌后面,意兴阑珊地表态。

       “喂,我今晚可是每次都要选问题的,别那么说我。”柯尼靠在椅背上,半开玩笑地抗议道。

       黑发女子慢慢放下手里的扑克,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我知道,斯普林格。不过,你和亚鲁雷特的情况实际上存在一定的差别,这只是因为你从来没有——”

       在让和莱纳为此爆发出一阵愚蠢的大笑之前,原本蜷缩在摇椅上的阿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莱纳身后,迅速抢走了他手里的酒瓶:“够了,现在我要把这该死的东西拿走。”

       傍晚,一匹运干粮的驮马不知因何故受惊——这或许就是灾难的开端——它奋力挣开松脱的缰绳,在难民营外的空地上撒欢似的疯跑。原本负责巡营的让和莱纳不得不前去控制局势,以免那畜牲冲破栅栏,踩死营地中的某个倒霉鬼。

       睡醒的阿尔敏自告奋勇,接过了巡营的工作,这不在他们最初的设想当中,不过完全可以接受。他要离开最少一小时,柯尼会和他一起去,而阿妮和皮克则会在这段时间里布置好他的房间。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他们走到帐篷区域时,一个无疑来自雷贝利欧的、坐在帐外透气的老妇人不幸认出了阿尔敏。她把半个黑面包扔到阿尔敏腿上,打翻了装水的破碗,朝他吐唾沫,接着她用柯尼毕生所知的一切恶毒词汇诅咒他——其中最为中听的那个是“岛魔”。阿尔敏的伶俐口舌在那种情形下根本派不上用场,他只是呆滞地站在那里,活像是有人在一瞬间同时取走了他的大脑、声带和双腿。柯尼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拖离现场,在此期间老妇人瘫在地上,哭嚎着继续冲阿尔敏吐唾沫。

       他扶着阿尔敏走回他们居住的灰色两层小楼。他的朋友一言不发,脑袋垂在胸前。或许是因为酒精在他血管里作祟,他的思绪在愤怒与悲伤之间摇摆不定,完全把派对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当柯尼最终意识到他身处何地时已经太迟了——阿尔敏吃力地抬起胳膊,推开了他自己房间的门。

       “呀,生日快乐。”皮克干巴巴地说,她和阿妮都站在椅子上,正分别拿着横幅的两端试图把它固定好,各色彩带杂乱地散落在她们脚边。

       “柯尼,他怎么了?拜托告诉我这是他妈的什么情况?”阿妮的眼中闪烁着罕见的怒意。她跳下椅子,松开了横幅,让它无力地飘落下来。

       柯尼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鞋子上,诅咒着自己的愚蠢。他不敢去看阿妮的脸,她完全有理由生气的。

       “我们的马脸爵士刚刚成功地驯服了他的同类!看,他多么英武!”莱纳还未进门就高声宣布道,柯尼感觉自己在营地另一端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去你妈的,莱纳。”让抱着那几瓶酒紧随其后,闻言便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这教莱纳趔趄着跌进房间。他们绝对是喝醉了,让和莱纳一样,笑得很开心。而在看到房间里的情形后,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几乎和醉意一样快。

       总之,柯尼把一切都搞砸了。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出岔子。

       柯尼从桌旁起身,不耐烦地敲了敲浴室的门:“你能不能别再弄你那该死的头发了?我们只是去拿蛋糕而已,不是去约会或是找女孩调情。”

       “啊,万分抱歉,我只是忘了斯普林格先生从未被这两种烦恼困扰。”浴室里的人以他标志性的花哨言语反击。自从阿尔敏的情况好转后,需要让戴上他那张“指挥官”面具的时间越来越少。恍惚间,柯尼看到十五岁的让.基尔希斯坦就藏在那扇门后头,和萨莎一起筹备着某个捉弄他的计划。

       下一刻门开了,穿着套棕色正装的让站在那里,左手扶着门把,右手则忙着对付他马甲的纽扣。没有鬼脸、欢笑与活青蛙,当然也没有萨莎。

       柯尼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他灰金色头发的朋友正从门框顶端略显困惑地凝望着他——过去的八个月里,这家伙起码又长高了一寸,面部轮廓像用凿子凿过般鲜明。除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柯尼在他脸上再难寻到曾经那个傲慢混蛋的影子。

       “该出发了。阿妮说她会拖住阿尔敏,免得他又给我们安排一堆活计。”他转过身去,暗自祈祷让不会发表任何关于他方才想法的见解。

       让含糊地应声,开始往脚上套他的皮鞋。

       “柯尼,一切都结束了,而我们只能继续向前。”柯尼戴上毡帽率先走出房门时,让低声说道。

       该死,他还是提了。

       “那你能继续向前吗?让。”柯尼问,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门在他身后被大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和让沉默地走出旅店,压低帽檐穿过往来行人,直至转过街角处的杂货店时让才率先打破了他们之间难言的沉默。

       “我不该那么说的,柯尼。”

       “我也不该那么问,让。”

       说来奇怪,不知从何时起让成了他们三个里面永远最先道歉的那个。少年时期的让无疑是一个不停冒着蒸汽的水壶,是一口时刻架在火上的炖锅。即使是在加入调查兵团之后,所有与让有关的争吵也至少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偃旗息鼓。尤其是柯尼和萨莎合伙偷了他制服裤子的那次,让足有一周没和他们说话。

       在弗利登堡困扰柯尼的那个问题此刻又跳到他嘴边,他无法克制自己不把它问出来:“你真的还相信当初我们为了越过墙壁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吗?”

       让的目光黯淡了几分:“实际上刚刚在旅店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每当我们对彼此开玩笑时,我都会在心里默念,如果萨莎还在这里该多好。”

       “你实在是太他妈的了解我了,我爱我的所有其他朋友,但有时我甚至觉得你是我从未有过的孪生兄弟。”柯尼知道自己应该缓和气氛,尤其是在短短几分钟里他连着提了两个蠢问题之后。

       “我也觉得你是我的兄弟,但我十分庆幸我们的母亲没有强制要求我和你留一样的发型。”让故作严肃地拢了拢他的头发。

       “滚蛋。”柯尼笑骂道。

       他们停下脚步,以避开一辆朝他们驶来的汽车。

       “柯尼,在我们出墙之后,我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被这糟糕透顶的墙外世界塑造成了一个什么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士兵、英雄、杀手、叛徒还是该死的传教士。现在我也弄不清楚越过墙壁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感觉我们虽然最后到了墙外,但还是被困在墙里,”柯尼苦笑着说,“完全像是疯话,对吧?”

       “或许世上的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不可避免地会被一面面无形的墙壁困扰,而帕拉迪岛上的我们只是碰巧生活在有形的墙壁里。如果真的要为我们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找个由头,那我会说,为了不让未来的孩子们在试图越过墙壁时失去太多。另外,”让说着指了指远去的汽车,“至少你不会再往它的引擎盖里塞胡萝卜。”

       柯尼没有再说话,他和让继续沿着街道前行。蛋糕店约莫在三里开外,昨天他自己沿着不同路线来回走了几遍。

       他现在意识到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一条远路,但管它呢,至多不过是再绕几个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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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本篇中私设,原作绘制于746年,表现的是七位马莱的古老勇士抵御艾尔迪亚帝国入侵的图景。

②本篇中私设,其名称来源于德语中的“和平”。

③现实中是一种将蒸馏酒调香甜化后的酒精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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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每个章节的开头都添加了内容概括。本来以为我能够在二十章左右结束这个故事,结果我发现想写的内容还有很多。

我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写马莱与中东之间的战争,因此下一章会是希琪的POV。

另:本篇中所有饮酒角色均已成年,但过量饮酒在任何一个年龄段都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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